YUQI WANG: PORTRAIT OF A PORTRAITIST

JANUARY/FEBRUARY 2019 – FINEARTCONNOISSEUR.COM – BY DAVID MASELLO

 

Article about Yuqi Wang

 

 

David Masello is an essayist on art and culture, a poet, and playwright who lives and works in New York.

 

一个肖像画家的肖像  

《艺术行家》2019 第1期 大卫·马塞洛(美)

        王玉琦(生于1958年)正在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在他的莱德霍克(布鲁克林)画室的留声机上,播放着名的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弗兰克·科莱里的唱片。一束阳光,从西向的大窗射投射进来。这是一个安静与沉思的空间。 “在我的肖像画中,我试图捕捉一些关于人,人性深处,那种属于精神的东西…..但这些,依然还不是我准确描述自己的肖像画的关键词。” 王说这些话的同时,指着竖立在周边的那些画布。虽然玉琦(发音为“Yoo-chee”)在中国出生和成长,但他能说流利的英语,尽管有口音。但相较其执拗的意图,他边讲边搜索着在线的汉英词典。

        “啊,有了,” 他说着,并用iPhone显示出现在英中双语字符中的答案。 “‘Dignity’ ——‘尊严’,这就是我希望通过绘画,来赋予在我面前的任何人所应有的品质;他们的尊严。”

       看着王的阁楼式工作室的墙壁和画架上那许多的面孔和身体·,他所描绘的独具尊严的男人女人,着衣或裸露,虽然大多数都展示出漂亮的生物属性,但有些却也更加坦率地曝露出TA们的年龄。鉴于他的特定主题,伦勃朗作为最重要的影响一点都不意外。

       “伦勃朗试图寻找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并把它投射到画布上,”王说。 “他画人,是的。但他并不总是寻找漂亮的脸或漂亮的形体。他所塑造的形象,看起来像海上的灯塔。你看到的是真实的人。早年,作为一个中国男孩儿, 当我从艺术史书中第一次看到伦勃朗的画作,即被深深感动。那时,我并不了解所谓西方艺术或东方艺术。他所画的人物之于我,就是作为人的自己。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王的成长初期,正值中国发生“文化大革命”,迫使人们隔绝了西方的所有事物,无论是政治还是美学。典型的例子是,大概是他10岁或11岁,有一次在学校老师的窗户上, 看到用来糊窗户的发黄的旧报纸上,有一副黑白图片。他停下来,好奇地走到窗下,盯着那个长发和神秘表情的人物形象:“嗯,外国男人。” 多少年后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莱昂纳多达芬奇的《蒙娜丽莎》。 “我当时没有关于西方艺术的概念,但我无法停止寻找,即使脸对我来说有点吓人。”

       后来,在高中毕业之后,他逐渐看到了更多关于西方艺术的范例。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末,法国奥塞博物馆十九世纪藏品在北京的展览,为王先生提供了一个坚实的背景。从那时起,他的主题表现,有了前进的方向。他被夏尔丹,米勒,库尔贝等巴比松画派作为艺术家和运动之一的作品所吸引,帮助他塑造了自己的艺术身份。再后来,是莫里罗和沃特豪斯。 “即便在今天,我一直在思考拉斐尔前派的艺术家,以及他们作品的强大影响。我在美院毕业后,作为赠送朋友的礼物,临摹过沃特豪斯《船上沙洛特夫人船上》 的红头发女人——那种传说中死于单相思的爱情中的人物,以及莫里罗的《莎乐美》。

一个早期的革命

         今天,王是世界公认的肖像画大师之一,赢得了许多奖项以及著名的公共肖像定制,包括美国肖像协会的大奖和一等奖,以及国家肖像画廊Outwin Boochever竞赛的二等奖。

        王以肖像绘画助其蜚声画坛,实际上并不曾是他作为一名年轻艺术家所追求的梦想。当他考入自己出生的城市天津美术学院时,所学专业是版画。 “在那些日子里,四年,版画是必须学习的东西。没有人可以违反规则。但是, 在进行毕业创作的最后一年,我坚持要画油画。从而被警告说:如果我固执己见,最终可能不会得到毕业证书。”

         那是一种真正的革命精神。“早熟”的王无视校方要求。在他的毕业创作中,他画了一系列描绘中国乡村生活的油画,这在很多方面与19世纪法国田园风光相呼应。结果, “我必须承认,我在校园里成了一名明星,”他回忆道。

         随后,他更是主动放弃了鲜艳明亮的红色。王描绘了一幅农民收工回家的场景 ——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来自田野,肮脏而疲惫,但作为劳动者的高贵。这件作品最终为他赢得了全国性的奖项。 “那幅画是昏暗的,颜色很柔和; 中国的绘画多年来一直没有那么现实。“

        后来,王先生进入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继续学习。在那里,他终于有机会获得足够的快感,体验到油画模特写生训练的魅力,并尽可能保持着这种技巧的运用。以真实感受与激情为依据来描绘真实的人与生活,王又开始了一组由五幅作品构成的女性主题系列作品。 “我在乡村偶遇一个小女孩参加葬礼归来,远远地看到她一袭白色麻质丧服。无论是她的穿着,还是她脸上的表情,都强烈地触动到我。”  正是那种记忆,王描绘了一个女人象征性的完整生活——从少女到年迈的不同人生阶段。

         他从一个喜欢写写画画的小孩儿,成长为一个可以描绘任何东西的艺术学生,再到后来成为一名艺术教师,王懂得选择正确主题的重要性。而一个好的画家,今天更可以说一位伟大的画家——尤其作为一个肖像画家,需要获得被描绘者的信任。作为模特——无论是他或她,尤其需要通过艺术家的独特视角与构图设计,来了解将要成为画作中的自己。画家通常需要见到他的模特,并以写生作为素材;一般不少于3-4天。当然,多多益善。

         “文化大革命的灾难岁月,作为一个男孩儿,绘画教会了我保卫自己尊严的方式。”王解释道。 “我会非常小心地寻找不仅对我友好、且愿意坐下来让我画画的人。我最初的模特,常常是家庭成员、邻居,或者是同学。”

        尽管中国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已经成为一个非常不同以往的地方,但王渴望着一个更具崭新蕴涵的生活出现在他的画布上。已经在美定居的中国友人鼓励他来到芝加哥。 “我决定去芝加哥有几个原因,”王回忆说, “首先,我在巴黎的奥赛博物馆,看到了一些古斯塔夫·莫罗表现神话场景的作品。而我最喜欢的一幅《赫拉克勒斯屠龙》的作品,居然是芝加哥艺术学院博物馆的永久收藏。我还希望看到乔治·索尔蒂爵士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看看迈克尔·乔丹打篮球;还有,也许是第四个原因:传说“意大利黑手党”在那儿曾经拥有过强大的力量。”  虽然,芝加哥被证明是他进入美国生活的不错的门户,但王渴望东部,感受纽约的喧嚣。最终,他搬到那里。如今,每天他都往返穿梭于位于布鲁克林的公寓和附近的工作室之间。

        王先生记得他第一次游览莱德霍克地区粗犷的后工业景观; 他了解到那里的旧厂房的光线和低廉的租金对于艺术家来说是理想的。 “房东把我带到了这栋建筑的屋顶。当我看到那里的360度全景 – 曼哈顿和布鲁克林尽收眼底;自由女神像在教堂和一些工厂之间的缝隙中远远地窥视 -——我想,这个环境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我的主题。”

         事实上,看看《莱德霍克的幻想》——他最近完成的,非常华丽的自画像,不仅看到了主人公的尊严,还要看到窗外的环境和空间结构。工厂,拐角处的哥特式复兴天主教堂,与他第一次观察所获得的那个全景中的同一个屋顶,红钩紧邻的小巷 ——这些都成为了艺术家与他皴擦染沾着颜色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式的画袍的背景。徘徊在这个场景 -——绝对是一座城池,却因极度的不和谐而愈显震撼人心的后世界末日 ——然后,“Melencolia”(忧郁)赫然飘扬,或坠落,如旗障目!这里的引用,来自于另一位影响王至深的历史绘画大师:Albrecht Dürer。(阿尔布莱特 ·丢勒) “我喜欢这个词。因为它唤起我所经历的作为艺术家的 ‘孤独’;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

        王打开他的速写本,其中包含这件作品的草图——一些初始的自画像与更迭的想法。详细翻看几页之后,发现在他旁边的背景中,有一个似是天使又像幽灵般盘旋的影子。当被问及这个阴暗的人物时,王回答说:“那就是古斯塔夫·马勒。我对马勒很着迷。我想以某种方式将自画像包括在内,因为他的音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但到最后,他感觉到有些过于勉强这幅画了,所以王还是不情愿地放弃了。代之而来的,是包含了一个更为醒目的丢勒——他或许是一种更为直接的艺术纽带。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王在这幅自画像中,包括了来自大师丢勒著名的蚀刻版画 “Melencolia ” 中的忧郁的天使。

另一个调色板

        除了他的颜料调色板外,王还有一个音乐调色板。无论是唱片如瓦格纳的歌剧《帕西法尔》,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还是最常见的马勒《巨人交响曲》,等等。音乐,伴随着他的每一个笔触。 “为什么选择马勒?”王先生反问道, “因为马勒总是在思考人类的生存状况,关于哲学,关于宗教,关于自然,关于生命的意义。”

        为了进一步强调这种与音乐的联系,王走到他工作室的一角,拿出一幅小画,画中展示了一座简陋的房子,位于一片茂密的绿色森林的尽头。 “这是马勒在奥地利乡间的作曲小屋,我去看了,现场画回来的。他真的没有祖国。在波西米亚,一个敌视犹太人的世界里,他是犹太人。他总是在寻找一个家,却从未所归。我个人的经验中,即使在中国,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口音也不尽相同;我总被人们称为“外庄子”——一个局外人。就算是现在,我仍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

         然而,“局外人” 的感觉对艺术家有好处,因为它提升了一个人的观察力。王继续严苛地拣选并叙述他通过介绍或偶然机会所相识的人。他最着名的模特之一,是哈佛大学的学者亨利·路易斯·盖茨(Henry Louis Gates,Jr。);他已经画了三次。 最正式的版本挂在华盛顿的国家肖像画廊。

         王站在一幅正在进行中的大型画布旁边:一幅美丽、矜持的裸体女人。当时,他被一位邻居,也是艺术学生介绍给夏洛特·德布罗伊——她愿意为你做模特。 “事实证明:她是法国公主,真实的公主。”王解释道。随后,当她访问他的工作室,并看到王的作品画册,她欣然成为了他的模特。 “她为我坐了四五次。她说:这不是委托定制;是我情愿为自己喜欢的画家服务。但她确曾暗示,一旦完成,也许她父亲会买它!”

        在他绘制的大量的肖像作品中,王不仅描绘了TA们形相上的“肖似”,也是在叙述TA们的历史。正如他对自画像和盖茨的画像一样,他也会参考与公主生活有关的图片——例如:安格尔1851年绘制的《公主德布罗伊》肖像之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相当于《蒙娜丽莎》之于卢浮宫——“这是她的姑奶奶,直系祖先。”王指着画册中那位穿着闪亮蓝色礼服的女人说道。他的重新创作很诡谲;并且,还描绘了公主的另一位亲戚,一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人。直到今天,年轻公主的一件皮草坎肩,看似是栗鼠,依然挂在画布旁边,像是她随时回来坐着就准备穿起来……

        王继续审视着他的自画像,曾把它作为送给自己的一件60岁的生日礼物。去年,就在他画此画期间,他遭受了严重的胆石症袭击;用他自己的话:几乎 “亲吻了死亡。” 同时,发生在周边世界此起彼伏的社会事件,令他倍感绝望——从美国总统大选到英国脱欧,再到欧洲难民危机 ——所有这些,都直接导致他在画布上“刻下”了 “Melencolia。”

        “有一天,我走到时常光顾的路易斯·华伦天奴小码头顶端,从“红勾”这一侧,注视着水对面的自由女神像。我问自己:’生命的价值是什么?我为什么还呆在这儿?” 但当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室,他知道了答案:  “我在这里,只因为是一名艺术家;每个身为艺术家的使命,就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描述到此一段落,王转身走到他工作室一角舒适的休息区,配有沙发和落地式书架,里面装满了CD和LP。他拿出一张老式LP——瓦格纳的《帕西法尔》——这是一个男人寻找圣杯的故事。 “巴赫,马勒,瓦格纳 ——他们帮助我找到灵魂的入口,”王说着,唱针落下。

                  对王的工作室的访问,以及私人和公共收藏中诸多作品的深入了解,显然,王找到了自己的灵魂,并将其与世界分享。

David Masello 艺术和文化的散文家,一位在纽约生活和工作的诗人和剧作家。